- 左昭君:橘香
作者:左昭君

乡间到处是果树,柚子树、橘子树、柿子树,树树硕果累累。路边,一棵橘子树没来由地引起了我的注意:树上结了很多橘子,有青,有黄,有半青半黄。我确认,除了树形较高大外,这就是一株普通的橘子树。只是这棵树仿佛有些眼熟,是在哪里见过吗?在树下来回踱了几步,我恍然想起:这棵橘子树像极了外婆家灶屋前的那棵!
记忆里,外婆家那棵树上结的橘子从来没有变黄过。枝头的橘子还没有完全长大,我们这些半大的娃娃们便在树下馋得直流口水,常央求外婆要摘橘子吃。外婆总假装严厉地说“还没熟嘞,吃不得”,便进灶屋干活去了。我们哪里等得住,猴子般爬上树偷偷摘下几个,三两下剥了橘子皮,不顾皮上的汁液把手指染得青黄,迫不及待地把淡红的橘瓣送入口中。但不过一秒钟,不约而同吐了出来,连同手上剩下的也一股脑儿丢在树下。这时外婆会在灶屋间责骂我们糟蹋果实,我们也不管,相互做个鬼脸,跑到小河边继续找乐子。
今天是酸的,明儿该变甜了吧?我们盼着橘子变甜,天天满怀期待。等到树上的橘子终于变甜,我们就开始大快朵颐。我也会剥了橘子送到一直在干活儿的外婆嘴里,外婆总会把头扭到一边说太酸不好吃。我不管,硬送进一瓣才肯离开,外婆拗不过,只得接受。看着外婆酸得龇牙咧嘴,我乐,外婆也乐。
在我们的“强大攻势”下,不过十天半个月,橘子树便只剩下满树枝叶了。没有了橘子,外婆也总会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些好吃的,有时是炒花生、南瓜子儿,有时是地瓜干、炒黄豆,有时是煨红薯、煨鸡蛋现在想起,闭上眼睛,似乎还能闻到那些食物特有的香气。
在那个物质并不丰裕的时代,这些食物带给我们的诱惑无与伦比,也大概因此,小时的我总爱往外婆家跑。外婆家门前有一个长长的陡坡,要先上坡后下坡才能到家。每次去外婆家,上完坡,才看见外婆家的房子,我就大喊“外婆外婆”,然后一路狂奔着下坡。若是外婆在家,便会应声而出,招呼我跑慢一点小心摔了。若是没人应声,我便屋前屋后边喊边找,直到邻居告诉我说“你外婆在山上做事去了”,我又一溜烟往后山上跑,边跑边喊,直到寻见外婆。外婆见了我,总会笑眯眯地说:“昭子,你来了呀。”我乐滋滋地应一声,便在旁边找一处坐下。外婆继续或挖土或种菜或扯草,我就看山看树看外婆侍弄的那些菜蔬,看太阳下山,我们也下山回家。
我小时候调皮,常惹得母亲生气。每当母亲责罚我时,只要外婆在场,她一定会充当我的“保护伞”,免去我的皮肉之苦。等晚上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后,外婆会给我讲一些道理,比如做人要光明磊落,做事要能吃得苦吃得亏等。外婆很小就成了孤儿,四五岁到外公家做童养媳,大字不识一个,她讲的道理却让我一生受用。
后来长大,求学、工作,去外婆家的次数就少了,但每次回去,我都必定要回老家看看外婆。记得那年夏天,我买了些水果回去看望外婆,外婆佯装生气,说我买这些东西浪费钱,下次不要买了。我知道外婆一生勤俭,只是笑着应她:“好,我知道,下次不买了。”然后剥了一颗龙眼送到外婆嘴里,“甜不甜啊?”外婆躲不过去,含在嘴里,笑靥如花。
下午返家,我已走出二里来地,忽听后面远远有人喊我,回头一看,那不是外婆吗?我赶紧转身迎回去。外婆手里拎着一袋子鸡蛋,走得气喘吁吁,仍是笑容满面:“昭子,这些鸡蛋,你拿回去吃。”接过鸡蛋,看着外婆满脸的皱纹、斑白的头发,想起她追我时已然有些蹒跚的脚步,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,外婆老了。
几个月之后,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,父亲告诉我,外婆去世了。我一下子懵了,埋怨父亲说这种谎话来骗我。然而,不管有多不愿意相信,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手头的工作,赶回去送外婆最后一程。列车在疾驰,我的思路也在疾驰,从来没有觉得回家的路那么远过。几个小时的车程,我脑子里满是外婆的身影:外婆在灶屋做饭,我给外婆烧火;外婆去井边担水,我在后面跟着;外婆在后山上种菜除草,我在山上看外婆种菜除草;外婆干完活儿,我和外婆一起踏着夕阳归家外婆出殡那天,大雪纷飞,一如我的泪雨纷飞。
不管有多少的欢喜或是悲忧,时间总是一刻不留地前行。十几年过去了,我成了家,成为了母亲,每天为工作、生活种种琐事忙碌,往事渐渐尘封。看着眼前的这棵橘子树,我忆起深爱我的外婆。外婆去了,外婆家的那棵橘子树也不在了,但空气里隐约传来酸甜的橘子的香气,久久不散,那是爱的弥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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