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雷艳平

制图：何芬

几个好友一起小酌，谈笑间，说到了朋友圈照片的事情。其中某个朋友的朋友圈照片总是一团“迷糊”，得到了大家的一致“差评”。大家都觉得他的摄影技术完全匹配不上他的学问，也该“与时俱进”了。被“嘲笑”一番后，他不服气地拿出手机，他说他的手机就这个样子，谁也拍不出好的效果。大家以为他找的是借口，拿过来一看，果然是一个老旧又便宜的华为低端版手机，充话费送的那种。这让我颇为惊异：朋友早已是教授，怎么都不至于买不起一部好手机？

接下来的聊天，惊异之外更让我产生了敬意。他的女儿放假要回家了，他打算给女儿买一台好手机。女儿很懂事，觉得便宜的就行了。但是他认为，女儿在外读书，同学都用好的手机，如果女儿拿一个很便宜的手机，会让女儿产生自卑感，这对女儿的身心发展不利……

小酌结束后，各自回家。正巧我的老父亲和母亲在视频，父亲在老家给姐姐带孩子，母亲在衡阳给我带孩子，父亲很关心我们什么时候回家。话没说几句，画面就卡着不动了，手机上面显示“对方网络不佳”。父亲的手机经常这样，他用的也是一个很便宜的手机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父亲买东西永远选最便宜的。我工作后给他买的衣服，他总能挑出这里“不好”，或者那里颜色“不漂亮”。再有，就是他不喜欢这个款式，固执地非要自己买。然后，跑到县里的“永得利”商业城，喜上眉梢地提回一件衣服。他的“战利品”往往在初买回时看不出好坏，洗了几次之后，就现出了“原形”：面料又软又塌，颜色马马虎虎。母亲经常责备他不会买衣服，可他还是要去那里买。我在商场给他买的衣服，他只会在走亲戚的时候，才“勉为其难”地拿出来穿一下。

父亲除了不会买衣服，还会像别的老头老太一样，喜欢到超市里“捡便宜”。哪个超市什么时候搞促销活动，他总是摸得一清二楚，等到折扣的时候，就拿着袋子去扫货。回来，他很兴奋地告诉我们，“白糖只要四块钱一斤”“面条买两包送一包”……他也是个当了几十年人民教师的人呐！

父亲十九岁中专毕业，参加工作，是那个年代少有的“吃国家粮”的人，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分子。可父亲是个知识分子，除了我小时候看他天天练字外，基本上看不出来他作为知识分子的形象。每次学校放假回家之后，他就是种地，和周围的农民一样给水稻杀虫、除草、施肥，一样地挑着一百几十斤重的稻谷往家里跑；一样地锄地、种菜、烧酒、喂猪。皮肤晒得黝黑，手脚皮肤粗糙。他还经常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想着要到哪个亲戚家去借钱，就像是个焦头烂额的普通中年人。

我第一次发现父亲也有过风华正茂、书生意气的年轻时代。我在家里收拾旧物时，发现有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收音机，还有一件白色胸口有袋子的的确良衬衫，一双凉滑的丝袜，还有一个上海产“春蕾”牌手表。母亲说是父亲的旧物，现在不用了。而我知道，收音机是刚开放年代文艺青年的标配；的确良衬衫胸口别一支钢笔，是那个时候知识分子的形象；丝袜是那个年代小青年的时髦打扮；手表则是那个年代有产阶级的象征，类似现在女士的小奢侈品包包。也曾经在整理家里旧书时，看到父亲中专时期的教科书上有屈原的《离骚》和李白的《将进酒》以及郭沫若的《天狗》。父亲也曾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文艺青年！

父亲到底是怎么从一个风华正茂、意气风发的文艺青年变成了后来这个农民型小学教师的？我一直不明白。而现在，朋友的便宜手机突然让我想通了父亲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的。可能是他想给幼年的我们买一件新衣服穿的时候；可能是想让我们的餐桌也有肉的时候；更有可能是想把我们送进更好一点的学校的时候；是想让我们都能读大学的时候；是让我拥有了全家第一个手机的时候；是想让我们走出去和别人一样的时候……

我们常说，“父爱如山，父爱如山”，可到底父爱是怎么如山的呢？没有什么具象化的事情。所以我们只是抱怨父亲又不在家，抱怨父亲又在忙着他自己的事情。抱怨父亲忙来忙去，也没挣几个钱，工作又不够体面。抱怨每一个家庭的父亲，都好像在缺席孩子的成长。而今天，我终于明白了到底什么是“父爱如山”：是他挣的钱全家最多，却拿着家里最便宜的手机；是他自己用最便宜的东西，却想给孩子买最好的东西；是他削尖了脑袋想要改善孩子的生活，却被误认为是“他缺席了我成长”；是他在外面累得一头汗水一身臭，只为了多挣几个钱……

然而，这个世界上，好像不变的原则却是：“父爱如山”从一句口号变成我们真正意识到的时候，他已经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我们的“老父亲”！

编辑：王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