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飞鸟

制图：何芬

温泉酒店大厅一角，攀爬着绿色植物，我以为是爬山虎，收银员告知我它叫绿萝。隔天拿喷壶给绿油油椭圆形的叶喷水，是我的工作之一。其实我对植物不陌生，打小在田地滚爬，认知却很局限，首尾在“对人有益是庄稼，对人无益是杂草”的区间。

在温泉酒店前厅做鞋童，我不喜欢。要迎来送往，要不断重复“贵宾您好，欢迎光临”“贵宾您好，欢迎下次光临”，要把拖鞋双手送给坐在沙发上的顾客，要把对应手牌号的塑料夹夹住鞋帮送去鞋吧，要对穿皮鞋的顾客推销擦鞋业务，要给结账的顾客把鞋子取来，送到顾客脚边。我常常忘了微笑，有时言语、态度生硬，不断有顾客投诉。

魏经理找我谈话，我知道要被开除了，要回工地干超出我体能的力气活儿。魏经理个子不高，圆眼睛，厚嘴唇。我有点拘谨，盯着他桌上的一盆绿萝。他说：“焦辉，忍着各种脚臭，卑屈身体拿鞋子，鞋童这个岗位谁都不喜欢。这样吧，只要你工作时面带微笑，坚持一个月，门童、内保随你挑。”我抬起头：“经理，真的？”魏经理笑了，说：“我们大男人之间说话，君子一言，驷马难追。”我那年17岁，长得瘦小，在工地干了几年，阴差阳错地应聘进温泉酒店，以前还没被称呼为“大男人”过。我脸红了，又把眼睛落在绿萝上。魏经理问：“喜欢绿萝？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就点点头。魏经理捧起绿萝，说：“送给你。”这也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绿植。我很快乐，经理送了我一盆绿萝。我把绿萝放在宿舍床头小桌上，看了许久。绿萝蓬勃，碗口大，白瓷花盆，盆沿有圈绿藤纹。

上晚班时，魏经理竟然帮我干鞋童的活儿。他穿着笔挺的蓝西装，白衬衣，蓝色条纹领带，满脸微笑，动作娴熟自然。他把对讲机插在腰间，微屈身体，双手把拖鞋摆放在一位男顾客脚边，鞋尖朝外，整整齐齐。顾客换好鞋，魏经理右手提鞋子，左手夹鞋夹，快步将鞋子送到鞋吧窗洞，冲男浴朗声喊：“男浴，贵宾一位！”男浴服务员小耿快步迎接，微笑说：“贵宾您好，里边请。”有几个男女进来，魏经理行云流水，取鞋送鞋，笑容满面，他一手能拿三双拖鞋。有结完账来取鞋的顾客，魏经理查看牌号，去鞋吧取鞋。我也手脚麻利起来，脸上开始微笑。魏经理偷偷冲我翘大拇指。

只要魏经理不忙，就会帮忙干鞋童的活儿。我有次问他：“魏经理，没想到你当领导的，还愿意干鞋童的活儿，还干得这么顺手。”魏经理笑了，说：“我刚进这行就是鞋童，干了5年多。”我有些惊讶。时间很快，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。魏经理喊我去办公室。他桌子上，放了一大盆绿萝。我说：“魏经理，你送我的绿萝，长得都拖秧了。”魏经理问：“拖什么了？”我忙说：“拖秧，我家乡话，就是藤蔓长出来了。”“哦，我看过你的求职表，你是河南的。”魏经理说着弯腰看绿萝，拿手指轻轻触碰椭圆形的叶子。我说：“我是河南周口的。”魏经理直起身说：“我们有过君子协议，可以给你调岗了，门童和内保，你随便挑。”我特别喜欢内保深蓝色的套装，就说：“内保。”

后来我就戴着对讲机，穿着深蓝色套装，跟着湖北的黄哥，巡查酒店的内部安全，处理一些客诉等。内保没事可以去监控房歇着，我却喜欢去前厅。有时候鞋童忙不过来，我也会去帮忙。过了半年多，魏经理被总部调去新开的温泉酒店，我与值班部长送休闲室摔伤的顾客去医院，没能去送魏经理。魏经理叫魏云斌，安徽人。魏经理送我的绿萝，长得拖出老长的秧，叶片绿油油的。我喜欢绿萝，它生命力强，不娇贵，低调，默默用盎然绿色给你希望，悦你的心和目。后来我离开温泉酒店，魏经理送我的绿萝早换成大盆了，不好长途携带，我转送给了鞋童小周。

岁月悠悠，不论何时何地，我看见绿萝，就会想起魏经理，想起17岁时在温泉酒店的那段时光……

编辑：王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