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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推介丨亨叔出身贫寒,却是个乐天派
发布日期 : 2025-03-21 16:05:58 文章来源 : 掌上衡阳

作者:谈歌

制图:何芬

亨叔长我几岁,与我是本家房内人,一起在老家泮堂长大。

亨叔的父亲桐爹重男轻女,从给子女起名就看得出。桐爹第一个孩子是女,起名谭戴,乳名“带”徕几;第二个还是女,起名慈秀,乳名“辞”妹子;第三个好了,是男孩,桐爹为儿子起名邦亨,希望儿子长大后成为有钱人,乳名“宝”徕几、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保求上天保佑儿子颐养成人。后来,桐爹又生了一男一女,那名字更有趣,就不一一言表了。

桐爹在世时,靠自己家里几亩田维持生计,一家人日子过得稳稳当当,亨叔备受爹娘宠爱。

可是好景不长,一九六〇年,桐爹才四十几岁就走了,亨叔大姐谭戴嫁去了溪江,家里没有了主心骨。那时候亨叔才十二岁,桐奶奶因身体原因,做不了体力活,亨叔脚头还有个盲人妹妹和年幼的弟弟。亨叔陪着娘和二姐,带着弟妹相依为命,那日子不叫过,叫熬。

三年暂时困难时期,大家都过着苦日子,亨叔一家更苦。一两天揭不开锅是常事,发春草月份,亨叔姊妹一起上山摘夏枯草、糯米草、车前草等野草做粑子,没掺一粒米。收蚕豆时,炒半碗蚕豆用水咽,当一天饭,饿得流口水,眼睛发黑。金甘糖蔸老用碓跶烂做团子吃,姊妹集体便不出,哭着喊娘。同屋场的孩子谦益、建国、东成还有我几个,偶尔一起在屋场里玩,亨叔姊妹在屋里坐着,无精打采,说肚子冒力走不动。

亨叔对付饥饿还是有些办法。春雨来时,塘里圳里田里走水,他用捞网(搞鱼的工具)装在出水口边,拦一些虾米细鱼,大一点的卖钱换盐,细小的放锅里煎一下直接吃。

亨叔会钓蝈蝈,不等端午节到就开始钓。他在自己屋后墈基上砍根小竹,在竹的尾端套一根鞋底线,捉一个小麻蝈扎在线头上做钓饵。他喜欢单独行动,手握一竿钓竿,腰间挂个竹篓,路经荷田边,顺手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太阳,在荫凉潮湿的瓜蔸下、池塘边、溪水旁垂钓。他左手半握拳,封住半边嘴巴学蝈蝈叫。把钓竿一上一下地抖动,线上扎的小麻蝈像活的一样地跳,大麻蝈瞄准目标扑上去一口咬住钓饵,亨叔感到手上有重量,连忙起钓,一把将麻蝈生擒,往篓子里放。一天下来,钓个两三斤不在话下,除去卖掉的,留下的用泥巴包住放火堆里煨着吃。

亨叔年年钓麻蝈,没斗笠草帽戴,一条裤衩,一双赤脚,硬着头皮晒。头两天,晒得身上脱皮,幼皮有一块冒一块地脱,时间长了,全身乌黑光亮,傍晚看上去,像个黑团团。屋场的人说,亨叔钓蝈蝈成精了,于是给亨叔起个外号叫“麻蝈”,麻蝈成了亨叔的代名词,一直叫到他二十几岁。

泮堂有一种风气,大家爱读书,喜欢舞文弄墨,闲空时来点琴棋书画。或许是基因遗传,或许是后天影响,在泮堂出生成长的人,无论贫富,读书多少,也无论男女,身上似乎都带有艺术的气质。

亨叔自小就有一种艺术的灵动。他将麻蝈皮晒干,蒙在玻璃瓶口上做鼓,还用麻蝈皮蒙在竹简子上做成胡琴,定弦不准,音色又薄,他竟然也能拉出些简单的旋律。

亨叔天生一副好喉咙,打山歌,唱花鼓调,有板有眼,到了十六七岁,长成眉清目秀、身材匀称的大小伙。20世纪60年代末,亨叔参加了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。在台上,亨叔自然大方,易入戏,戏路也宽,花鼓戏、表演唱、对口词、三句半,样样来得。后来,他被选中参加甲满公社宣传队,参加区里县里的会演。曾在《四老汉批林》《两张图纸》《打铜锣》《拆屋换陈砖》《赤医红心》等节目中担任角色。一年国庆节,在区里会演,两个五百瓦灯泡把舞台照得通亮,亨叔扮演现代京剧《沙家浜》中的郭建光,唱腔动作服装都是向电影里学的,出场那一刻,坐在台下拉京胡的我被惊住:“我的个天哪,亨叔与京剧大家谭元寿相差无几了!”

那时候,公社看重宣传队的人,一有好事就优先安排。一九七一年,活跃在业余文艺舞台上的亨叔担任公社农技员。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亨叔,认不得书本里那些个ABCD,吃不透农业作物栽培、病虫防治那些高深理论,两个月后,他主动辞职让贤。

出身贫寒的亨叔,能吃苦,好身板,有力气,做农活也是把好手。他相信科学,大胆尝试和创新农业生产技术。实行责任制后,他试行稻田免耕,把谷种直播到大田,免去育秧环节,收成比起老办法更好。

亨叔清贫惯了,生活节俭,平常总是说,日子好了,不能忘了根本,能吃饱饭就好,菜可以不讲究,家里无事不动荤。夏天,亨叔爱死了辣椒,说辣椒含维生素C,保健,放点豆豉煨、烧、踏、抖着吃,饭都多呷一碗。冬春季,他把叶类菜作为主菜,说叶子菜富含叶绿素。每每见他吃白菜时,我就调侃他:“亨叔又吃叶绿素了?”他会笑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吃一边说:“当然当然,你看我,餐餐都要一大碗,这东西就是好,呷不厌。”但有一次,亨叔对我说:“老侄儿,我同你说句实在话,我虽苦惯了,并非不想吃肉鱼,我是还不够条件,你看,我家底子薄,屋里三个崽女还小,要吃要穿要用,养班子不容易,还想架两间屋,不省点不行。”他摇了摇头,流露出一丝丝无奈。

亨叔性格开朗,爱说笑,是个乐天派。与人交流,说话押韵,像打油诗一样。如:“谦益叔,生来会读书,水平高,要佩服。”“续老友,吃肥肉,会喝酒,人缘好,是朋友,会演戏,爱作秀,若论乱扯谈,我的话还有……”幽默风趣,生动形象,谈不上学问,却也出口成章。

亨叔年轻时,追求时尚,泮堂几个年轻人被大队干部称为“五个半水老倌”。有段时期,我们几个也学城里人的样子,把口罩的白色带子露在衣领外面,穿喇叭裤,戴军帽,理包菜头,后脑勺的帽子下留着块头发,这样的发型,农村师傅理不出来,恰好我父亲从学校带了套理发工具回来,我与亨叔几个相互理,竟然理出了几分洋气。后来,亨叔理发上了瘾,索性买了理发工具,不想这事改变了亨叔的人生道路。开始,亨叔一边做集体工一边帮人理发,后来被公社综合厂请了去,做起了专业美发师。亨叔自学成才,剪、洗、吹、烫,样样精到。

一家店铺,一份职业,亨叔坚守了近五十年。付出的是汗水和真情,给予他人的是靓丽与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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