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屈芳芳
制图:何 芬
北纬26度。
古老的蒸水河,已有了初春之意。
几场春雨后,河洲上的野草,牛大黄、锯子草、水苏、碎米荠、白花蛇舌草、野芥菜、野荠菜、蒲公英,纷纷从泥土里钻出来,野蛮生长。
雨还在下,静悄悄的,细密又缠绵。天上,飘浮着几朵铅灰色的浓云。
河岸边,几只呆萌的乌鸫,迈着细碎的步子,在雨雾中寻找食物。
乍暖还寒的时节,风里还是有些寒意。被雨水润过的田野,油菜花已开了不少。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,久久不肯落下。
天与地,笼罩在雨雾中。一切,显得有些灰暗,却又不乏生机。
远处,传来几声带有金属质感的鸟鸣,声音穿过田野,听起来比晴日里多了一份淡淡的忧伤。
一路上,懂得一点中医的姑伯母不时弯下腰,用手指,在这蔸草身上碰一下,又在那蔸草身上碰一下,说,这个可以吃,那个可以吃。
我指着一兜牛大黄,问,这个可以吃不?
老人说,太苦了,太苦了!你想吃野菜,我带你去挖。
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姑伯母在村里当妇女主任。那时候,她常常带上村里几个赤脚医生在山上寻中草药,后来无师自通,对乡下百草了如指掌。
我和姑伯母在雨雾中走呀走。姑伯母扛着一把小锄头,我拎着一个小篮子。
放眼望去,河滩上、河岸边,野芥菜到处都是。可野荠菜个头小,不好找。
我本来还想着荠菜包饺子,眼见想法就要泡了汤。姑伯母说,不要急,我们先到菜土边去看看。
来到姑伯母的菜土边,子孙菜、生菜、香葱、蒜苗长得绿油油。地里的蔬菜疯长,野草也跟着疯长。姑伯母正要去拔草,发现湿漉漉的菜土边冒出一棵棵野荠菜。姑伯母把我喊过来,芳芳,你看,咯菜土里好多野荠菜。
野荠菜,又叫地菜子。我们乡下有一民俗:农历三月三,地菜子煮鸡蛋。那时的野荠菜已经结荚,呈倒三角形,可以用它来煮鸡蛋吃。野荠菜一般冬至后就生苗,那个时候的荠菜比较鲜嫩。到了早春时就开始大面积开花,开花后的荠菜因为很多营养输送给了花朵,叶子变老。现在正是早春时节,却有很多野荠菜还没开花,估计是它们对春天的觉知力比其它的植物要迟钝些吧。
凑过去,我发现混杂在其他野草里的野荠菜,叶片丛生,呈莲座状,贴着地面生长。荠菜叶子的颜色,除了绿色,还有铁锈色和土色。
被雨水润过的泥土松软。顺着根部,轻轻一锄头,一蔸野荠菜就带着早春的泥香,稳稳当当地落入篮中。不一会儿,我们就挖了一篮子。
后来,姑伯母又把土生土长的子孙菜、生菜、香葱,还有蒜苗,也一并挖出来,扔进篮子里。
“这也是野菜呀,冇打农药、冇施化肥。”姑伯母生怕我嫌弃她亲手种的蔬菜。
我们挖呀挖,篮子装不下了,就用手来抱。
雨雾迷蒙,几只白鹭从头顶飞过。我们走在雨雾中,被雨水润过的泥路,带着百草的香,袅袅钻入心肺,让人忍不住想放声唱歌。
姑伯母笑着说,那时候,我们没有吃,就吃野菜。现在条件好了,谁还吃这个?
原来他们不吃野菜呀!
我往河对面扫一圈,发现河岸边绿油油的野芥菜长得比村民种的白菜还多,简直就是一个野芥菜基地了,可惜无人问津。倒是好了那些飞来飞去的鸟雀和野鸭子。
回到家,我们挑去野荠菜枯黄的叶子,清洗干净泥沙,在开水里焯水一两分钟(因为荠菜草酸含量较高),然后捞出放入凉水里浸泡一分钟,挤干多余的水分,切碎后加入到调好味的肉馅,搅拌均匀,开始包荠菜饺子。
晚上,我生平第一次吃到了荠菜饺子,便觉生活又厚待我几分,也算是这乡野之地的阔气吧。一个荠菜饺子,吃出野草的韧劲,也吃出了盎然的春意。
其实,吃野菜,才刚刚开始。